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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乐】太平山顶 02

WinterMay: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简亓不甘心。

生物科学计算两个人相像,概率零点零一巴仙,一定小于敖三的子弹轨道偏离,他藏在永无岛上十年,二零零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来香港中环威灵顿街兰桂坊二楼寻找自己。

酒精发作,他有些眩晕,把手搭在对方肩上,这张脸熟悉到让记忆自发撕开法院封条,对他力的作用大于赤道北极地心吸引相加总和。米乐看他站立不稳快要倒下,本来不愿意被无理压制,可惜躲避不及,只能绷紧身子随时准备开口破坏气氛——风月会所往来送客,这是他打扫房间擅长事情。二氧化碳热气离开左心房,突然急促失控,扑在米乐被关在兰桂坊终日不见紫外光线的瘦削脸侧,像是某种奇异感受,情人低语,让他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简亓低头蹙眉,锐利眼神仔细检查小朋友右耳耳垂,又光洁又饱满,他待在这里每天做下等苦工,却还是长得十二分精致美丽。

15K的少东慢慢站直身子,后退几步,把自己那颗脱膛散架的心捡起来,又放回去重新朝九晚五工作。

真的认错。

他金融学全A满绩,却连零点零一巴仙概率事件都没有资格获得。

他的小朋友,右耳耳垂是有一颗痣的。

 


查尔斯中学校规严厉,扼杀活泼性格,所以中三学生外出社团活动,堪比鸳鸯茶下热油锅,噼啪作响,市民唯恐避之不及。简亓和敖三背着Edison最爱的单肩包,前后跑上黄色校车,坐相邻位置,路上颠簸,敖三把头倚在对方肩上越滑越低,简亓看到他那颗小小黑痣,忍不住伸手抚弄,食指覆在耳垂上摩挲,一下一下,只觉不够。敖三斜躺着,像只被master顺毛的小puppy,懒洋洋抱怨一句:“又摸我”,鼻子里却发出表示舒服的哼哼叽叽,过一会儿笑道:“我爹地请天后庙陈果皮大师看相,他说耳垂长痣的BB心地善良,有福气,好运光临,财运旺盛,要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简亓捂着嘴哈哈笑出声音,两颗虎牙开关打开,他故意去逗敖三,“那请三爷帮我看看”,他用手指指自己下颚上的一颗痣,“这样面相,是凶是吉?”

敖三转过身和他脸贴脸,捏着对方的下巴左看右看,装模作样思考好久,漆黑眼睛狡猾眯起,“我说出来,你不准生气,下巴上的叫单身痣,你啊,只怕八十岁都娶不到太太!”

简亓又好气又好笑,呵了呵手指往他腰上挠,敖三“哎哎哎”叫着,触了电似的从位置上跳起来,刘海快乐地分叉,四十五岁资深数学老师恰恰bachelor多年,气得拿着心爱课本猛敲座椅扶手,发表他那无人听从的命令,“Quiet!Quiet!”

他们十五六岁的时光藏在后生仔之间有意无意的打闹中,“要是真的找不到太太,三爷一定赔偿我终身损失,利滚利,连本带息”,简亓让敖三坐下来,在座位内侧宽大校服下同他十指交扣,两只手互相背诵对方每一个关节处的细小纹路,在四月空气里,满车喧闹声中,全港市民见证下,反复练习,为没有说出口的感情留下巴浦洛夫条件反射。

可是隔着公元纪年三千六百五十天,隔着圣经旧约生和死两个希伯来词的距离,从人类地球太平山顶到太阳系金星伊师塔高地,简亓关于手的记忆突然变成封建社会最残酷的夹板枷刑,从十个指尖处开始争先恐后流血。

 

 

一声“客人”把他撞回现实,米乐重新拎起清洁桶,离开前却伸出手,同简亓小声说道:“贴士”,又偷偷看他,亮晶晶瞳仁实在像极了他那位舅舅。简亓不解,米乐又把手往前送,露出长袖下一截纤细手腕,淡青色静脉有些供血紧张,这次换了英文,“tips”,一个短短单词,居然纯正没有本埠口音。他方才醒悟过来,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抽了全部百元纸币放在不合格复制品的掌心。简亓一向出门不带什么现金,面前小朋友问他要小费,他居然有片刻冲动,不受控制想把整个皮夹交给对方。

一九九六年日本漫画家藤子F不二雄去世,《英国病人》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董建华当选首任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一九九六年平安夜,简亓和敖三坐在太平山顶,后者问他要送什么生日礼物,前者在百德新街挑选整整一天,没有找到合意惊喜,配得上这位比钻石耀眼宝贵恋人,于是在十五根烟火棒下做出十五岁承诺,“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只要你开口,我一定都给你。

“Thank you Sir!”米乐把纸币塞进裤子口袋,声音里带着十几岁的简单欢喜,朝他躬了躬身子,转身贴着墙往走廊去。

简亓看着远去背影,他比敖三肤色透明,像被关在柯达暗房里未经曝光卤化银胶片,说话也和敖三不一样,不是那种烟火的低低嗓音,诱使自己尼古丁上瘾,而是有些软,如同未倒塌的梳乎厘,带着小心翼翼的低温度甜分试探。兰桂坊灯具布置讲究,大理石地面上一块瓷砖中央投下一圈光晕,米乐在简亓困惑茫然又克制痛苦的瞳孔里,低头踏着光晕一个一个依次往前走,像是雨天穿着彩色胶鞋踩水,轻快活泼,以为没人看得出这点小小快乐。

他离开得迫不及待,简亓没有理由阻拦,站在休息室门前,把自己左右手十指交握,一直等到生理本能恢复,让它们成功发热。他知道,耶诞节又要到了。

 

回到厨房旁边的工友宿舍,米乐朝坐在门外的一个黄毛阿飞喊道,“小黄哥”,那个阿飞本来借厨房灯光看书,听到他的声音放下盗版漫画傻乎乎站起来,“干什么?”米乐跑过去,拿出两张从简亓那里得来的钞票交给木讷四眼仔,“明天替我去大丸百货挑一个最新款芭比,现在节日打折,只要一百六十八,剩下零钱送你买游戏光碟。”那黄毛听到他的话惊得眼镜和嘴同时一歪,“痴线,重庆大厦对面美珍嫂玩具店里,一套鬼佬靓女才五十块钱,你嫌自己太阔气?”米乐只得耐心同他解释,“我要准备节日礼物给玲玲,怎好意思拿A货送人?”玲玲是这里一位糖水阿婆的孙女,中英混血,皮肤白净,栗色的卷发,大双眼皮,轮廓略深,琥珀瞳仁,漂亮得超过芭比,小黄哥觉得他说得不错,想想又补充一句:“还是不能和我一起去?”米乐翻了个白眼,又夺过四眼仔手里漫画书,毫不留情重重敲他脑袋,“拜托,我待在这里十年差八天,肥猪李什么时候准许我半只脚跨出兰桂坊过?”

不是肥猪李不许,是15K的社团老大简厉不许。

 

 



十年前简厉喋血码头,把他绑了拖上车带回去,扔在空荡荡房间里一夜,两个左青龙右白虎的纹身大块头白炽灯下同他比赛打瞌睡。第二天简厉便告诉他,“你小舅跑了,乖乖听话,我大发慈悲,还能让你和他见上一面”,米乐由舅舅联想到外公,由外公联想到妈咪,忍不住又要哭,可惜饿的没有力气,只能拼命吸鼻子,脸皱成一张柿饼。简厉不耐烦,把手枪弹匣拍在桌上,“发什么癫,实话同你讲,你全家骨灰现在放在宝福山龕場,你要是敢逃走,我就先把你捉回来打死,再把你外公外婆的骨灰拿去面粉厂做成饼干,送给你幼稚园同学。“其实黑社会坏事做尽,又非常迷信因果报应,帮派之间火拼,要替对方话事人家庭插三炷香送终,不然关公老爷罚你横死街头,老婆老母都被人奸杀。简厉这么恐吓他,却不会真去做什么死人饼干,可是一番话听得他眼泪都忘记擦掉,当天晚上噩梦造访,看见幼稚园老师分发元朗糕点,邻座的小朋友吃完笑容狰狞满嘴滴血,又一定要同他分享,他连连后退,最后扼住喉咙从梦里坐起。

第三天下午15K副山主叶猛把他带来会所,兰桂坊的李总那时还没发福变秃,获得肥猪李称号,叶猛泛黄手指夹着古巴雪茄,指着他道:“这家大人呆头呆脑,欠下老大五百万高利贷,昨天跳楼死了,只剩一个细路仔卖身抵债。”两边的手下把神情恹恹的米乐扔过去,叶猛随意拍拍腿上烟灰:“龙头让你给他安排杂活,管吃管住,死不了就行,不过要是人跑没了”,叶猛朝着点头哈腰的肥猪李森森一笑:“第一个把你手脚砍断,一条铁链拴牢,扔到公海喂鱼。”李总心惊肉跳,不知道送来的是什么丧门星,赶快叫来底下的打手个个认清丧门星相貌,前后门消防楼梯地下室日夜看守,一通保证绝无差错。

 

 

十二点夜班一轮下工,之前跟着简亓的侍应James走过来同米乐站在一个水池刷牙,一边吐牙膏沫一边殷勤问他,“你认识少东家?”米乐嗤笑一声,把人字拖鞋轮流放到水龙头下面冲洗,“我怎会结交这种大佬”,弯腰穿上鞋,湿答答打个呵欠。James还要发挥个人想象力,一边用妈妈桑的过期面霜保养皮肤一边自言自语:“少东家一定对你有点意思,今天看你走到拐角,他又在原地干站了好多时,等得我大小腿都要抽筋。”这位James老家在福建一个渔村,全家人共穿一条长裤,他受不了穷日子,偷偷搭违法驳船来港。自从在兰桂坊包厢里点烟倒酒,有吃有喝,交水费时都做青天白梦,被哪位有钱小姐少爷相中,咸鱼赤佬变驸马,吹箫麻雀做凤凰,每天鱼翅鲍鱼海参燕窝,钞票多得扎纸花。

 

 

兰桂坊白天闭市晚上开门,米乐睡到第二天上午八九点,扒拉衣服顶着乱蓬蓬菠萝头就要赶去厨房帮忙,坐在地下的厨房兵马大元帅颠勺师傅吹水张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看到他连忙摆手,把人往外赶,“走走走,李总一大早派强哥来指示,以后不让你干这些杂活。”米乐耸耸肩,“那我现在无事可做?”吹水张挖挖耳朵,弹弹耳屎,想了半天:“不知道,强哥没说。”他把米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生仔,你有无攀上贵人?”语气里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慨,“强哥见到我连连夸奖你有出息,小小年纪深藏不露!”贵人你个大头鬼,米乐心里骂他和James一样神经兮兮,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你别耍我,要是没事,我再回去睡一会儿。”说完转身就走。吹水张摇摇头,生得靓真不一样,就这长相气质,虽然在二楼清洁工作,可是兰桂坊哪个西崽比得上?

四眼仔小黄哥受了朋友吩咐,趁他妹妹梅丽还没有起床,准备溜出会所——梅丽芳龄十七,柳叶眉,瓜子脸,是兰桂坊的陪酒正妹,一年前刚刚崭露头角,又水又嫩,次次坐台有好几个大陆阔佬捧场。她要出人头地,住大屋,穿靓衫,接家人来港享福,可惜老母嫌她丢脸,只把不怎么机灵的小黄哥送来,要她帮忙找一份吃饭差事。她哥哥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跟满身肌肉的光头佬一样,天天一把刀一桶油漆,上门要债,梅丽只得央求兰桂坊老板,让她哥留在厨房刷锅洗碗。


 

米乐检查完敌情,把他送出后门,自己走到杂物间那台IBM台式机前坐下,一边等电脑慢吞吞启动,一边想一道昨天玲玲没算出的二元一次方程。小黄哥临出门前啰啰嗦嗦交代,“替我多打两局星际争霸”。他游戏玩得好,劲到无朋友,四眼仔充分利用资源,有机会就请他代打。过场动画放到一半,他题也解出来,拿铅笔往手背上写,x等于7,y等于3,字没写完,碳黑笔尖啪嗒一声断掉,米乐骂一句晦气,总感觉有事要发生,手指抹了抹铅笔灰,把3字尾巴补齐。动画里像素小人打斗不停,他想起昨天晚上碰到的那个少东家,愣了好久,小人倒了一个,另一个欢呼雀跃,把对方手里武器收缴,他回过神,准备等下午贺阿婆来的时候,将这件事讲与她听。

 

 

这位驼背贺阿婆年近六十,她是敖家旧仆,粗糙双手,抱过敖舒,也抱过米乐。她娘家大陆,习得一流糖水手艺,敖三小时侯最爱啖她做的红糖糍粑。阿婆女仔十四年前爱上海关职员Victor,未婚生子,产下BB。鬼佬Victor看女儿皮肤白净,冰雪可爱,像个纯粹的英国人,取名Christina,好好地养到三岁,谁知后来回归将近,他声称与同事出门办差,收拾行李,第二天就登上维珍航空飞机。贺阿婆可怜女儿,又恨Christina老豆无情无义,心情抑郁,姜撞奶都操作失手带上凉茶苦味。敖舒听说她女儿不幸遭遇,赞助五千港币,支援单亲妈妈在港岛西营盘开一间成都冰室。

十年前15K在白加道11号屠杀盛宴,贺阿婆恰好回去照顾生病的外孙女,逃过一劫。听说新记灭门惨案,她托其他在富人家庭做事小姐妹,辗转打听,得知小少爷同保镖坐直升机安全离港,心里稍稍安慰,没过几天又被告知大小姐独子米乐被简厉扣押,下落不明。幸亏阿婆老公是十几代本埠人,认识三教九流无数,两个肥猪李手下的红棍在铜锣湾渣甸街吃咖喱鱼蛋,谈到送来的六岁丧门星,做生意的胖虎听得清清楚楚,鱼蛋煮到爆肚都忘记关火,晚上跑到冰室告诉阿婆女儿。贺阿婆左思右想,决定去兰桂坊厨房应聘职位,吹水张看她年纪虽大,糖水却做的出神入化,又不像年轻师傅要对薪资讨价还价,于是点头答应,让她每天下午五点来会所上三个钟头的工。等到第二天晚上八点工友换班,四下无人,阿婆走到厨房垃圾桶旁,捂着心口,短促紊乱气息,打量坐在地上开生蚝的细崽,他头一抬,露出那张脏兮兮漂亮小脸,踏破铁鞋无觅处,贺阿婆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颤颤地不住念叨小小少,两个人抱头痛哭。

 

  

星际争霸打到第六章,旧电脑主机显示器都热的可以煎三文治,米乐伸个懒腰走出去洗脸,正看见小黄哥拎着东西从外面蹑手蹑脚走回来。粉红塑料手提袋里一个方方正正挺括玩具纸盒,是最新款的烹饪秀主持人造型芭比。他跑去厨房墙上看看时间,五点差一刻钟,贺阿婆和玲玲就要过来,连忙去小黄哥的曲奇饼干盒里面搜刮一张漂亮招贴画纸,跪在床边一笔一画写上:

 

玲玲妹妹, 

耶诞节大快乐。

真诚的,

米乐

 

右边附上英文: 

Dear Christina,

Wish you a happiest Christmas.

Yours truly,

Harry

 

写完逆光打量,字迹算不上工整,已经尽力,他自己满意一笑,把纸塞进手提袋。


记得耶诞节也是大舅舅生日。他过生日绝对不可以吃蛋糕,巧克力蛋糕,水果蛋糕,玛莉莲蛋糕,霜淇淋蛋糕,提拉米苏,布朗尼,都不可以。妈咪说,大舅舅骨骼轻奇,一吃蛋糕就要发烧,烧的糊糊涂涂神神经经,抱着小舅舅喊哥哥,爷爷喊妈咪。

“他对妈咪你呢?”米乐问。

“他贼胆包天,试图对我又亲又抱,不过被你妈咪打得抱头鼠窜。”敖舒乐于揭弟弟的短。

“那么他怎样称呼你?”米乐敬畏地看一眼已经嫁作人妇的凶悍咏春拳大小姐,又按耐不住好奇。

“喊我减七。”敖舒笑容神秘。

“减七又是什么?”

小气的妈咪却不肯告诉他了。


外面教堂刚刚铛铛铛敲完钟,花白头发驼背老阿婆牵着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藏青制服女学生从后门走到厨房,米乐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去,把手里的礼物拿给贺玲玲。

“哇,芭比耶!”别着天蓝刘海夹的兔牙妹仔脸颊圆鼓鼓粉扑扑,开心地跳起来,“谢谢哥哥!”立刻跑到一边拆包装,米乐挠挠头,朝贺阿婆傻笑。

“小小少,你哪里来的钱买礼物给玲玲?”贺阿婆看出重点,把米乐拉到门外。

米乐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告诉她,又掏出剩下的几百块钱放进阿婆口袋,“其余给阿婆阿姨买强身健体补品吃。”

贺阿婆听他说到简亓,都忘记先把钱还给米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握住对方双手,“他有无难为你?”

米乐摇头,“他一定要我抬头给他看,表情略微奇怪,不过没有找我麻烦。” 

贺阿婆心里开了酱油铺,酸甜苦辣不是滋味,冲的鼻子发酸眼睛发胀,她知道简亓和大少爷关系好,好到亲密无间,同睡一张床,共饮一杯朱古力,超过一般朋友,算种独家娱乐,可以卖给星期日苹果周刊,配上大红色字体头条,也知道小小少和大少爷长得太像,难怪简亓看到这张脸反应不正常。

至于敖三和简亓突发奇想,走到喷水池边香槟玫瑰阴影中研究植物学,他锁骨上前所未有士多啤梨颜色印记,眼睛里荷尔蒙自燃产生热烈化学反应,贺阿婆敬爱保护她的主人家庭,不去想文明社会道德以外的事情。

她又问:“那你怕不怕他,有无对他不恭敬?”

米乐还是摇头,“我只听James喊他少东家,却不明白他和简厉是什么关系。”他小时候虽然也在敖三身边见过简亓,但是五六岁热爱调皮捣蛋小朋友,注意力根本不在青春期舅舅的罗曼蒂克生活上,记不清简亓完全合法。

阿婆叹一口气,告诉他,昨天被他勒索小费的这位大佬,是简厉的侄子,15K的太子,过去和他舅舅敖三存在同学友谊。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听话待在会所,不要想不开同这些坏人拼命,等小少爷回来找你。

米乐点点头,伸手帮阿婆拿掉肩膀上一根白发,“我多吃多睡,好好活着,以后一定可以见到小舅舅。”

阿婆还打算再叮嘱他两句,贺玲玲拆完芭比,跑出来摇晃米乐胳膊,要他去陪自己温书,米乐朝阿婆一笑,露出八颗牙齿,立刻被拖到厨房里。

 


原来他长到十五岁,会所里也从来没人想过要送他去学校念书,就算有好心妈妈桑提起来,肥猪李怎么能答应让他出门?还是贺阿婆面面俱到,比教育司长都要记挂未成年的学历问题,想了半天,决定从此以后把外孙女一同带来上班,等玲玲放学后,将她从学校接到兰桂坊一层厨房,角落里放一张小桌一张小凳,她自己温书作业。米乐休息间隙,跑去玲玲身边,波波头阿妹把今天刚学到的国文算数科学,一一讲给他听。有时候耽误零碎工作,吹水张看到一对小朋友,他那未读过书的头脑灵感出现,觉得好像TVB电视里儿女双全幸福家庭,所以不忍心开口骂人,装作没看见,也随他们去。

 


贺玲玲坐在小凳上,米乐已经长到一七五公分,支着腿坐在旁边地上,她把课本摊开,哼最新流行的歌曲女校男生,


“来操场我共你一起,明日志愿要牵手去做风纪。

插班生甲,动作很刘华,我真是好奇。”

 

百褶裙下白皙细腿,黑色小皮鞋上泡泡短袜,露出右脚踝一根红绳,打结的地方系纯银铃铛。米乐用手托着脸颊,看她先写英文小essay,把不喜欢的算术作业递给自己,一边咬笔头一边问他昨天的那道题有没有解出来,米乐给她看手背上歪歪扭扭铅笔答案,贺玲玲拿去验算,正确无误,鼓掌夸他聪明犀利。

厨房里人不多,贺阿婆在煮陈皮红豆沙,吹水张要做爆炒牛河,他偷偷听那一男一女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居然觉得异常温馨。


米乐拿贺玲玲的嫩黄色小鸭子橡皮擦她作业上错误数字,七年级学生妹的歌单又换成恋爱大过天,


“学业要紧,我会小心。喜欢的他却在左近,聊聊天竟比考试更专心。”

 

吹水张正在自问自答要不要新年时去越南买一个老婆也生一对可爱BB,突然有几个兰桂坊的得力红棍现身厨房,走到角落拧住米乐胳膊,说要带他到顶楼去办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李总一大早才让强哥过来解放米乐,怎么这时候又要把人送到三楼?兰桂坊一层左侧工友场所,右侧PUB,二层VIP包厢,三层他没去过,但是他敢说不是什么合法地方——梅丽每次从楼上回来都疯疯癫癫妆容毁坏,躺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仿佛之前是去外卖点单双飞群P花样百出夜总会兼职。米乐今天并没有乱跑,怎么会有机会得罪客人,要被领去抽筋扒皮?

果然太平日子过久了,世界末日就要提前到达,现在家庭教育片变惊悚黑帮电影,观众坐在位置上后悔买错入场券。

 


贺玲玲没有见过这种社团场面,知道外婆年迈,立刻乞求眼神,投向厨房里其他工友,可是那几个红棍一百八十几公分,平时打人次数多过打电话,放枪时间超过放假,谁敢上前阻拦?吹水张陪着笑脸问一句什么事,被骂得狗血喷头,让他好好切菜,不要多管闲事,不然西瓜刀砍到他脑袋落地。小黄哥把身体藏在冰箱后面不敢往外看,听完手一抖,雪白瓷碟摔掉一个。米乐自己隐约感觉大事不好,害怕贺阿婆和玲玲担心,只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被人推搡着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背影很快消失,贺玲玲连忙跑到阿婆身边,问她要怎么办?吹水张和小黄哥两个没主意的人靠过来,也寄托全部希望。贺阿婆想了又想,把自己全部亲戚朋友排列组合,无一能够搭救米乐,突然福至心灵,觉得有一个人或许可以从天而降力挽狂澜,于是把小黄哥和玲玲领到后门,“阿黄,你带着玲玲去叁壹贰大楼找集团主席简亓,和他讲米乐有危险,让他千万快来兰桂坊。”又返回厨房,托吹水张去梅丽那里打听三楼情形。

长得像是一回事,把他当作少爷又是一回事,知道他不是少爷仍然飞蛾扑火更是另一回事。贺阿婆只能焚书坑儒,卷起文明社会道德标语,向上帝虔诚祷告,简亓顾念旧情,施舍怜悯给不标准复制品。

阿婆人都不见,小黄哥还要问,大楼在哪里?玲玲来不及感慨一句呆瓜,费力抱着他的腿拖出门去,同时跑到马路边拦下计程车,“叔叔,去叁壹贰”,香港司机有权利找不到特区政府位置,却没有权利忘记房地产龙头路名。

 


简厉现在收山养老,只顾遛鸟养花打麻将,舒舒服服,做15K太上皇帝,上午肥猪李不知好歹电话打来,吵醒他和年轻新太太酣眠。

“你说少爷让你把他的工作全部取消,还吩咐不许告诉我?”

电话那边,肥猪李拼命点头,奈何老大没机会看到。

 

简厉坚信敖三引诱他正派侄子,让完美简亓性向失常,和自己冷淡疏远,看到肥猪李传真过来今年工商署检查时拍摄的米乐照片,他以为敖三借尸还魂,又惊又怒,堂堂15K龙头在下属面前失态,连骂数声丢你老母。


副山主叶猛如今住半山别墅,养德国金毛,含饴弄孙,日子过得赛过香港特首,接到老大夺命call也必须中午赶来。简厉手里拿着核桃,漫不经心握紧,发出咯咯作响声音。“你们少东家啊,还是太急。”

十年前敖三和自己做对,现在他的外甥米乐要给敖三报仇,要青出于蓝吗?简厉脸上浮起阴鸷到极点神色,握着核桃的手一点一点收拢,仿佛要将它们捏成粉齑。


好啊!好的很!


“过一会儿你亲自去兰桂坊一趟,带人把敖铮的外孙押到楼上,先松筋动骨,然后注射5巴仙高纯度白粉。”

 

“记得,千万不要上来就太猛,要每天逐步增加分量,这样效果才好。”

 

叶猛有些犹豫,米乐除了投胎失误以外没做错事,他又迟早要死,老大这样强买强卖,是否破坏江湖规矩。

旁人以为这位第一黑帮的龙头廉颇老矣,可是他一番话说出来,连昔日杀人如麻的二魔头都甘拜下风。

 

“你心软啊?我只不过带他抽抽草,又没有让他去新界机场做‘脚’,15K社团难道要领诺贝尔和平奖。”

 

“何况,他在这里活得越像个烂人,将来他小舅敖炫回来了,越容易任我处置。”


 也越容易让简亓死了这条心。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 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注释:

社团:黑社会

外卖点单双飞群P:违禁违禁违禁违禁

巴仙:percent

抽草:吸毒

脚:贩毒的运送人员

我系一个钟意睇评论嘅人:我是一个爱看评论的人(大家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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